1980年顏寶鈴從福建來港,滿口鄉音的她被稱為「燦妹」,備受歧視。後來與丈夫白手興家創立上市公司飛達控股(01100),生意愈做愈大,已計劃上岸嘆世界。怎知遇上內地製造業寒冬,如果死守隨時倒閉,為保員工飯碗,再度披甲上陣到孟加拉設廠。顏寶鈴笑稱,大陸已成過去式,上山下鄉的鍛鍊以及靈活求變的香港精神,成為了自己在異鄉尋找第二春的原動力。
被業界稱為「帽后」的顏寶鈴直爽豪邁,自言擁有「男人性格」,相信與成長背景不無關係。顏家是福建省德化的大戶人家,家裏有很多華僑,也經營小生意。文化大革命時父親被批鬥,顏寶鈴被安排到最窮的地方,與農民一起生活、耕田,三年時間磨練出刻苦耐勞的意志力。
上山下鄉 磨練鬥志
「那戶人家的女主人吊頸死了,男主人的媽媽中風、半癱,家裏好窮,留下6 個小孩。我跟他們同吃同住,差不多是高級傭人,下面養豬,上面睡覺。爸爸刻意讓我到一個最苦的家庭去磨練。」這麼苦都可以捱過,往後還有什麼捱不了呢?
今日鄉音未改的顏寶鈴,掛在口邊的一句話是「祖國培育我,香港成就我」。她深知,想出人頭地,沒有適當的土壤,也是徒然。「當年大陸沒有機會及平台,做事總有很多束縳,對女性也有歧視。」顏寶鈴憶述。
八十年代的香港,卻是創業的天堂,1980 年來港定居,成了人生的轉捩點。來港初期她講國語,被當成「燦妹」,受了不少白眼。兩年間,顏寶鈴沒有工作,惡補英文。四年後,顏禧強(即飛達帽業控股有限公司主席)來港完婚,住的是四百多呎的淘大花園,一間房出租幫補,另一間房自住,客廳用來辦公。
80年來港 白手興家開廠丈夫在家印「嘜頭」(商標),顏寶鈴則成立一人公司,接美國訂單,再和內地廠家聯繫生產。當時懷了孕,還要挺大肚子,到港九的工廠大廈「洗樓」推銷產品。
直至1986 年,夫妻二人成立飛達工藝廠,做洋行生意;1992年於深圳建立生產基地,並發展數碼刺繡業務;2000 年飛達在港交所上市,當年產值達2.8億。
大陸叫天不應 叫地不聞顏寶鈴的創業故事與許多香港工業家的發蹟史很雷同,然而結局卻截然不同。
當集團生意已上軌道,個人衣食無憂,正打算退休之際,這幾年大陸製造業的環境劇變卻對公司帶來強大衝擊。「大陸生存環境惡劣,差不多是叫天不應,叫地不聞。我九十年代開廠,現在算是最艱難。」
顏寶鈴解釋,招工難、勞工成本高是廠商最大挑戰。「現時年輕人不願入製造業,認為是上一輩媽媽做的工作。當年跟我一起入行的,年紀愈來愈大。另外,內地勞動法很嚴,不只五險一金,還有很多額外的支出,加重經營壓力。例如不論間廠有多少員工,男人女人,不論多大年紀,全部都要買生育保險。現在再多加一項失業保險,失業不是政府的問題嗎?」
她形容,做工廠老闆真是有苦自己知。「新的勞動法害死做廠的,令老闆很被動。本來員工和老闆同坐一條船,新的勞動法則令兩者對立。」
「大陸除了車工貴,行政人員又多,可謂做一單蝕一單。我們大陸間廠現在一年都蝕幾千萬!」她無奈地說。
生意難做 不如賣殼?
實業難做,廠房卻有價。當年位於郊區的廠房,今日已是市區繁華地帶,許多「廠佬」索性賣廠上岸嘆世界,幾間做帽的同行,有人已轉行做地產了。近年身邊很多人都勸顏太收山享福。「他們問我為什麼要這麼辛苦,又不是欠錢用。飛達又不欠債,賣個殼都值五六億,賣地、賣殼都夠幾代人吃不完啦!」
一向不肯認輸的顏寶鈴卻強調,做人要有承擔,坦言最難捨的是並肩作戰的員工。「飛達成功,不是因為顏太識做帽,是因為我有班工人,她們幫我把這間公司做到可以上市!她們都四十幾歲,做電子廠又嫌她們老,眼不好,還可以做些什麼?現時有份工做,每個月幾千元,家人都會尊重,沒有收入,誰孝順她們?只要有我一天,我都會咬緊牙關,保護工人。」
不願坐困愁城,惟有拼命「走出去」。兩年前,顏寶鈴透過客人介紹,認識現在的拍檔,對方打算於孟加拉鄉村買幅地做帽廠,商議後決定合作。兩年時間,於孟加拉首都達卡興建了兩幢廠房,工人數目由最初百多人增加至目前三千多人,產量由當時一個月不足5萬件,增加至現在每月180萬件。顏寶鈴透露,即使孟加拉政府已抽百分之十幾的稅收,當地工廠仍有雙位數利潤,可以彌補深圳廠房的缺口。
孟加拉人工便宜大陸十倍「人口眾多的孟加拉土地貴過大陸十倍,但人工就好平,現在一個幫工430 元(人民幣),包括保險,熟手工人是600元,大陸就要6000 元,便宜十倍。孟加拉工人一個月平均工資,連加班費,差不多只是100 元美金。我在大陸付給政府的保險、食宿等,都遠超這個數目了。而且我今天說請人,明天已有300 人站在門口排隊了。」顏寶鈴還說,孟加拉的工人平均年齡二十多歲,大陸平均已三四十歲了。
飛達在深圳廠房的員工已由2000 人跌至1500 人,將來會進一步自然流失至只有500 至600人。不過,顏寶鈴表示,深圳廠房不會關閉,將來會以設計為主,保留部分生產線,可用來生產孟加拉廠仍未做到的急單及高級貨。
親自開荒 期待交棒
「如果無去孟加拉,我現在要賣殼了!」她慶幸及早殺出血路。然而萬事起頭難,回想到孟加拉設廠初期,由於不了解當地文化、民情、政策,面對不少困難和挑戰,撞板總是免不了。「曾試過有千幾人罷工,我親自飛過去解決。我對顏生(顏禧強)說,想像不了自己怎可以捱過來。我們吃午飯,一隻鹹蛋已經很奢侈,還有一包大陸帶過去的榨菜??」
「因為太窮,飛達在大陸第一、第二階梯的高層,初時無一個願跟我過去。」重酬之下必有勇婦,願跟顏太一起做開荒牛的都是組長級的員工,人工加了五成。顏太還為員工做了思想工作:「不要當自己是為五斗米折腰,要向家人解釋,是得到公司賞識,與老闆一起出國打天下。」
過去兩年,顏寶鈴每月都親自飛到孟加拉兩至三次。從來不穿波鞋的她,還特意買了人生的第一雙波鞋。「地位和身份對我來說不重要,只有不懂管理的管理人員,沒有學不懂的員工。」
對於孟加拉的工廠,顏寶鈴定下「三個兩年」的計劃︰「第一個兩年是買地做基建、招兵買馬;第二個兩年是培養本地接班人;第三個兩年就是技術轉移、管理團隊的建立,真正做到交棒。我希望屆時可以三個月才去一次。」
顏寶鈴每日只睡四小時,說到孟加拉這個人生的第二春,總是語調激昂,彷彿有用不完的精力。「我對自己說『大陸已經是過去式』,要尋找第二春,就要有激情,懷永遠向前看的精神!」
憂香港乏方向 籲建制派增協調
對於香港這個讓她發展事業的平台,顏寶鈴一直心存感激,因此,過往她不遺餘力做慈善工作回饋社會,包括擔任仁愛堂以及保良局的主席。2012 年,眼見香港政治氣氛差勁,擔心窒礙經濟發展,加上當時有退休打算,決定參選港區全國人大代表。
老公顏禧強一如以往地默默支持,只是叮囑她「老婆你出來選要小心」,因為他深明從商與從政是兩回事。「做生意,想講什麼也可以,最多損失一張單。但做政界,出來講每句說話都要很小心,因為會影響到社會人士的看法。」
痛罵「垃圾議員」
政改方案表決前,身為港區全國人大代表的顏寶鈴放下身段,在不同平台大力呼籲,希望方案能順利通過。可惜不但事與願違,大批建制派議員在表決前一刻集體離場,更傷透了她的心。
後來港區人大WhatsApp 群組對話外洩,外界才知道顏寶鈴曾痛罵當日離場者為「垃圾議員」。問及此事,她仍然激動︰「應該堅持到最後一刻!我覺得我們協調性不夠,就好像雜牌兵,另外是有私心?? 建制派有很多山頭,所以統籌時,不是太多人能犧牲小我來成全大局。」
看不到香港前景
對於香港前景,她顯得憂心忡忡,大家都看不到前景在哪裏,這才是最悲哀的事。
「香港不只走下坡,直情看不通。沒有方向,鬥志在哪裏?」她回想八十年代來港打拚時,街上的人眼裏都充滿希望。她慨嘆,內地科技發展一日千里,香港因此更應珍惜內地發展帶給香港的機遇,與大陸保持良好關係,這樣才能有更長遠的發展。
簽錯合約生不如死
「到現在我也不能原諒自己,為什麼當時做了一個這麼差的deal,這是我人生的污點和失敗!」顏寶鈴說的是2007年,她把子公司Drew PearsonMarketing. Inc.(DPM)出售予飛達於美國的其中一個主要帽品分銷商Concept One,這決定曾令她生不如死。
當時顏寶鈴聽信時任CEO 的意見,出售DPM,買家承諾每年向飛達採購不低於2000萬至3500萬美元的產品總額,雙方原定合作7年,當時的合同連價錢也寫了進去。沒想到,三個月後就出現變故。「簽合同簽得好差,製造合同和買賣合同不相連。」後來雙方各自入稟法院,官司糾纏多年。
由於DPM 佔去飛達訂單極大比例,一般而言,要三年時間才可以培養到一個新客,這令公司連續幾年陷入困境,2009年更勁蝕4500多萬元。「當時CEO 引咎辭職,CEO 說他都不做,剩下我一個。看不到前景,作為一個女人,要跟公司股東交代??」正值人生最痛苦的時候,她不諱言想過輕生。「連續幾年睡不,家人都很緊張。一個人最痛苦的是當你想死,但不能死,始終這麼大盤生意,不能一走了之,我是公司靈魂,不能把『蘇州屎』留給我老公,對家庭、社會都不能這樣。換了第二個人可能一早已死了算,只是一念之差。」
幸好,當時顏寶鈴沒有讓自己失去激情和鬥志,她尋覓與New Era的合作機會,最後成功度過難關。「找得好辛苦,起初他們不睬我,因為之前跟他們有好大競爭,後來邀請他們買了公司20%的股份,作為策略股東後可提供穩定的訂單,然後我再找其他客人。」是次教訓讓她明白經驗有時比學歷更重要,也許因為太信任當時的CEO,才發生這次危機。「一來他是大學生,又有consultant 經驗。但我都無怪他,最終簽紙的也是我,你怪他什麼?他打份工,無必要害我。」
成功女人背後的男人
顏寶鈴做生意巾幗不讓鬚眉,提到老公顏禧強,卻難掩嬌羞。結婚多年,育有兩名分別24 和28 歲的兒子,問到二人的戀愛史,她坦言「很不容易」。同姓顏,同住一條村,論輩分,顏禧強還要稱她為姑姐。「同姓的,長輩很反對,但我就好堅持。我做的事都是顛覆傳統。」她笑說。
顏寶鈴形容丈夫是位老實儒生,含蓄少說話,家庭背景普通,但讀書好叻。相反,她既反叛,又活躍。性格南轅北轍,當時她要考大學,父親就找來顏禧強為她補習,兩人漸生情愫。「這是緣分吧?? 當時爸爸不開心,但他知道很難拆散我們,開出的條件是要他來香港結婚。」結果,顏禧強來港那天,只帶50元港幣,一隻手錶,還有他們拍拖及分隔兩地7 年以來的幾百封情信!
公司生意上一直是女主外,男主內,顏生專注管理內地廠房,但集團主席的位置卻非丈夫莫屬,顏寶鈴強調,沒有丈夫在背後默默耕耘,絕對不能成就今天的事業。「如果說事業成功,在保良局做得成功,我要多謝一個人。成功男人的背後可能有很多女人,有秘書、老婆、媽媽,而我背後有一個支持我的男人,就是老公。」